那应该是在初中时代，先生笔下的“绿蜡似的叶子和红霞或白雪似的花朵”紧紧吸引着我，尤其是“在和煦的春风里，在盛夏的暴雨里，在深秋的清冷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茂盛的时候，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衰败的时候，无日不迎风吐艳”的句子令一个对青春懵懵懂懂的南国小女孩向往不已。

    于是，每到一处我都会去刻意地搜寻那一抹抹翠绿掩映着的红或白了。

    那时，我们的校园内满是夹竹桃，不必找，自然有香来把你引上赏桃的小径。

    夹竹桃下，找寻起大师“火”和“雪”的感触，但不知是何缘由，总也找不到先生笔下的那种“奇妙”和“有趣”。甚至，我还特地找了一个有月光的晚上，钻入学校的夹竹桃园去领悟大师的“妙处”。然而，一切似乎是徒然：皓月当空，透叶而泄，张开双臂，屏息而立，空空的脑海全无大师笔下那些“奇妙”的“地图”、“海轮”、“游鱼”、“墨竹”……

    依然喜欢夹竹桃，但不能和先生“相通”，我只能懊恼自己的无知和浅薄。

    但是，一切在我从教育岗位考入法官队伍后发生了改变。那时，外出的机会多了起来，让我从不同的角度欣赏到不同的夹竹桃，于是各式各样的感受也一并泛滥：有的浓郁绽放，有的蓦然俏丽，有的清新脱俗，有的多情烂漫……而给我似乎最接近于大师感悟的，还是铁路两旁栽植的夹竹桃。

    在南方，铁路两旁大多都栽植着夹竹桃，但由于栽植得很近，迅捷的火车容不得让我们感悟，所以之前，我并不会很着意。2007年夏的一次出差，一位同行的年老法官在火车上用手一指一晃而过的夹竹桃：快看，那是夹竹桃，生命力极为顽强！

    她介绍说，夹竹桃是日本广岛的市花，源于1945年8月6日广岛原子弹爆炸。当时，日本人认为，广岛再难有生命了。谁知，人们发现一个公园里生长着的一棵红花夹竹桃，却依然强劲、顽强地存活下来。

    回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上网搜寻关于夹竹桃的资料，才明白全国铁路部门在铁道旁栽植夹竹桃的原因：它是一种有毒植物，对二氧化硫、氯气等有毒气体的抵抗力很强；植株萌芽力强，人们多种于工矿的污染区，作抗污染树种。

    我还知道广岛核辐射后，和夹竹桃并存的还有另外一种树：银杏。然而，昂贵的银杏生长期十分长远，远不及夹竹桃来得朴实而真诚，只要有土、有水、有阳光，它就能灿灿烂烂地遍地而生，毫不掩饰自己对生命的虔诚和追寻。

    从此后，我再赏夹竹桃，感触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在乘火车的时候，没有朦胧的月色，也没有浓烈的香气，但大师那“叶子绿得像绿蜡，花朵开在高高的枝头，更像片片的红霞、团团的白雪、朵朵的黄云。苍郁繁茂，浓翠逼人”的描述似乎触手能及。

    那位年老的法官在一次执行任务的途中，突发疾病进入了医院，最后查处患上了绝症。很多同事都去看她，大家都捧着郁金香或海棠去的，唯独我用塑料袋装来一兜带着泥土芳香的夹竹桃。老法官端坐在病床上，眼含热泪地接过夹竹桃，虽然不是花期却依然吸紧着鼻翼深深地嗅着。

    不久，年老的法官走了，她对家属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在坟墓旁种上一株夹竹桃。

    后来，在清理这位法官的办公桌时，大家找到一张照片。那是二十多年前，她在井冈山上参加入党仪式时的纪念照：一簇火红的夹竹桃下，身着法袍的她面对党旗高举着右拳，宣誓。

    翻过照片，后面有一行她写的娟秀的字：为人民服务，为人民审判事业奋斗终身！

    每年的清明，她坟墓前的夹竹桃都会散发一种异香，沁人心脾、醉人心扉，这和我在其他地方的夹竹桃所闻的清香完全不一样。每到这时，我都会想：或许大师“最值得留恋最值得回忆的花”就指的是这清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