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日的黄昏，我信步踱到郊外的一片树林中。那是我常去散步的一片树林。这里生长着杂七杂八的乔木，有枫树、泡桐、松柏、杨树、槐树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风景树，但更多的是樟树。那些高大挺拔的树木，一棵棵洒出一把绿色，融汇在一起，涂天抹地，四野苍翠欲滴，满目淌碧泻绿，心里也一片葱郁。一脉淡淡的夕阳，斜照在树木的上空，春风吹来一阵阵树木和泥土的芳香，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心头忽隐忽现。

    不经意间，一片叶子在我面前缓缓地、轻轻地飘落下来，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我不禁驻足凝神。春天本是万木回春、吐绿滴翠的季节，怎么还有叶落呢？

    头顶是樟树高大浓密的树冠。显然，叶子是从樟树枝上飘落下来的。

    又一片叶子悄然无声地从头顶上方飘落下来，接着又是第二片、第三片……到后来，叶子竟成飘飘洒洒、纷纷扬扬之势，舞姿自有一种风韵。春风轻荡，落叶如万只彩蝶漫空飞舞，在晚霞的映照下，红如玛瑙，黄如玉片，美丽极了；树上的枝桠沙沙作响，像在深情地为离去的叶子吟唱着一支送别的歌；落下的叶子含着微笑静静地在地上躺着，那么安祥，那么宁静，没有悲伤，没有艾怨。抬头望去，樟树枝桠上绽出了簇簇新绿。

    我怀着深深的敬意，弯腰拣拾起几片落叶，放在鼻前嗅一嗅，还有淡淡的幽香流逸。这些叶子不知经历了几个寒暑，点点斑痕记录着岁月的风霜。然而，它们并不显得苍老。叶片尽管因缺少汁液而经络凸现，但依然柔韧而富有光泽，隐隐的绛红中还未见褪尽的绿意。

    哦，这便是春天的落叶！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咏赞过秋天的落叶。是的，秋叶奉献一生，临了，还要化作泥土，滋养母树。

    秋天的落叶固然可贵，而我，却偏偏喜爱这春天的落叶。它不仅做出了秋天的落叶所能做到的一切，还整整“超期服役”了一个冬天，一个秋天的落叶撑持不住的残酷的冬天。它本该秋后离去，却一直赖到冬天，赖到来春，让新叶硬硬顶下，实在太冥顽。整整一个冬天，万树凋零，惟有樟树的叶子，虽枯不落，凌风飘挂，为树枝遮挡料峭的寒风，为孕育中的新叶挡风御寒，为大地装扮新春最后的风景。每一片叶子从萌生到凋落，生命是如此短暂。但没有常绿的叶，却有常绿的树。正是无数的“短暂”，构筑成生命的永恒；每一片叶子又都是那样卑微和渺小，它们从不追求喧闹，也不希冀赞美，只是静静地缀在枝头，执著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待到新叶长成，它们不占一份春光，走完了自己该走的路，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一切，满腔的心血已经耗尽，便无怨无悔地悄然落下，依附于大地母亲的怀抱，或化为灰烬，或为明年更加绿树葱茏而甘于沤为黑土，依然是一片沉默，安祥……

    黄昏里的树木，显得那样的静谧。

    绛红的叶片仍在春风中轻轻地无声地飘落。

    望着眼前飘飘洒洒的叶子，凝视着樟树下满地的落叶，幽幽的有一种深深的感慨。“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人们常说，落叶归根。归根是为了母树更加高大，为了新生的树叶更加繁茂。作为一个人，难道不该像一片春天的落叶？为了完成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使命，该绽放时，就尽力地绽放，该飘落时，就坦坦荡荡地飘落。无论是翘立枝头，还是俯身大地，都时时刻刻地渴望培育新的生命。这便是人生，这便是人生必然的逾越和归宿。人的生命之终结亦如一片叶子的飘落，是一种完成的步伐，一个悲壮的结束，是事业与使命之最后的凯歌。因而，落叶是美丽的，飘零也并不可悲。一个光明磊落的灭亡，本身便是辉煌的盛典。

     作者单位：江西省永丰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