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破烂的候车室人头攒动，瓜皮纸屑被扔得随意潦草，啼哭吵闹声轰隆作响，大大小小的行李包堵得过道水泄不通，浓重熏人的烟雾见缝插针散布每个缝隙，难以名状的臭味屡屡作乱，过多的二氧化碳让温度节节攀升，人声鼎沸、拥挤不堪、空气混浊，沉闷得让人精神恍惚，几欲窒息。嘈杂中响起女播音员清澈甜美的音色，这美妙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与此世界的潦草肮脏格格不入。竖着耳朵才勉强听清了温馨提示，在得知由于浓雾侵袭高速路被临时封锁致使开往A地的汽车晚点两个小时的通知后，我毅然决然穿凿过重重障碍，逃离这惨不忍睹让人昏头转向的候车室，向室外借一丝哪怕是凛冽刺骨寒风般的新鲜空气。

    室外的景色并没好多少，已然严冬季节，广场上稀稀拉拉的风景树已经被寒风虐成赤裸的身躯，仅有的几片枯黄叶儿，极不情愿得飘摇着，如暗夜里的昏烛，形单影只，摇曳不定，将它弱不禁风的体格显露无疑。天灰蒙蒙一片，层层雾气笼罩大地，几丝微弱的光线试图穿过厚重的云层，却步履维艰，几个来回，便被云层死死压住。周边装饰的花红柳绿的商店，随处可闻的叫卖声，人潮涌动的场景，勉强显示着过节的喜庆、冬的活气。

    百无聊赖，垫着背包，坐在一块水泥桩上，打发等待的苦闷。放眼望去，偌大的广场，人满为患，有提着大包小包疾走快步的旅客，有不时奔走询问行人去向的黄牛，有被人群拥堵生意热火朝天的流动餐饮店。最引人注目的是沿街站立的水果小贩，他们大都五十岁左右，面色枯黄，头上有零星的白发，男的留着凌乱的胡须，穿深蓝色的老式布衣，女的留着长发，用黑色橡皮筋缠住，黑白掺杂的头发被风挂得乱七八糟。男男女女，都有一根被磨得发亮的暗黄色扁担和一把带有秤砣的黑色老式杆称，都有两只褐色的被坠压得变形的箩筐，两只都满装着鲜活的当季水果。他们站的位置并不显眼，也没有足以引人注目的吆喝声，只是伸长脖颈嘴里频繁念着水果水果新鲜水果，仿佛贩卖禁品，不敢高声语出。半个小时过去了，行人络绎不绝，走向水果小贩的却寥寥无几，他们没有倦怠，既保持低语，又时刻警觉，仿佛做贼心虚的小偷。有一个小贩最特别，他身旁站着一个约莫五岁的女孩，女孩扎着两个俏皮的辫子，开裂的脸蛋冻得通红，小贩一边四处张望，一边用双手捧着女孩的脸。估计见小女孩站着累，便把她抱起来放在左边的箩筐里。寒风阵阵扫过，撩拨着她凌乱的刘海，她始终端坐着，眼睛注视着前方，一动不动，表情淡然而木讷，仿佛逼真的雕像，不知是因为被冻僵了，还是在定睛前方的肯德基店。突然，一小贩焦急地说赶快跑，说时迟那时快，小贩们像训练有素的军人，都快速用纱布盖上水果，拿起扁担置于肩上，人一瘸一拐，担子一上一下，整齐严谨，疾驰向巷子深处。带着女孩的小贩一手扶着扁担，一手拉着女孩，也紧跟着离开，女孩连走带跑，小贩马不停蹄，气喘吁吁，不知到橙子接二连三滚落在远方。旁边的好心人喊叫着提醒，女孩转头看见了掉落的橙子，敏捷得甩掉牵着她的大手，往回跑出，快速捡起跑向四面八方的橙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稚嫩的小手摊开外套，将六个橙子抱在怀里，然后往大人的方向飞跑去。我被眼前的这幕惊呆了，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奔走，直到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散漫而随意地站在小贩刚才的“摊位”，我才恍然大悟。看着“落荒而逃”的小贩，他们没有跟进，更没“穷根究底、刚正不阿”。

    对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手扶着木制的拐杖坐在街边的石梯上，见大家“落荒而逃”，她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可直到穿制服的人距离她十来米时才艰难又缓慢地站起来，赶紧手忙脚乱收拾摊子，准备撤退。穿制服的人不急不缓地走过去，老婆婆紧张地手脚发抖，一边收拾，一边低声下气地说着求饶的话语。穿制服的说，以后不要在这里摆摊了，影响街道秩序，语气温柔而委婉，还边说边帮老人拾掇着地上的塑料袋……泪水盈满老婆婆布满皱纹的眼眶，顺势而下，纵横着枯萎的脸庞，她接二连三说对不起同志谢谢同志，以后再也不了，只求你们别带走我的东西，它是我的命根子。在制服男的帮助下，她背上垂至大腿的背篓，渐渐走远。跛脚的走姿，瘦弱的身躯，佝偻的背影，凤烛残年的她，宛若寒风中枝叶凋零弱不禁风的小树。候车室传来温暖的提示声音，再看时间，还有十分钟车就要出发了，我微笑着，赶紧掉头走向候车室。

    （作者单位：重庆市南岸区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