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长假里，大多数中国人都是勤快爱跑的，总是不怕艰难险阻，踊跃旅游，所以每条高速公路被堵成了停车场，车屁股的刹车灯一直亮着就没灭过，无论你是贵为宾利土豪，还是贱为比亚迪屌丝，都只能像个傻逼一样，深吸尾气，吃着正宗老坛方便面，努力练习广播体操；各个景区胜地也难以承受如此多的眷顾和留恋，听说杭州西湖的石桥都曾被踩塌，也不知道白娘子从雷峰塔里刑满释放后会不会因为再也找不到当初和初恋男友舌吻的地方而迁怒杭州人民，再次水漫金山，各大名山虽不至于被踏平，但据说绝对海拔高度均每年因此降低三尺，不要以为在这个时候可以牵着心爱的人去看山看海感受浪漫，其实只是一场生与死的考验，要么踩死别人，要么被别人踩死。只有一小撮如我一样的懒人，宁愿宅在家中虚度长假，也不愿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去用绳命旅行。可是人心总是骚动的，即便是躺在沙发上悠然看着电视持续报道民众出行惨况聊以自慰，但内心总是幻听到了一阵阵令人热血沸腾的集结号声。

     纠结再三，仍不敢提头上路。正踌躇间，突然有朋友来电要我2号去钓鱼。其实要我去钓鱼，正如要僧侣吃肉，要猴子打坐，实在是不能受用。钓鱼纵有百般好，在我看来都是无聊至极之事，因为心浮气躁人握不住那根气定神闲竿。但听说钓鱼是去一个较远的地方，连他也未曾去过，也不知道具体叫什么地名，这令我有了一些向往。

     2号清晨八点，我睡眼惺忪，昨晚梦游的三魂七魄都未归尽，稀里糊涂就跟着他们由市区向桃江县城出发，一行四五个人、两三台车。开头半小时走在桃益公路上，路平车少，除了肚子在唱空城计以外，其他一切都好，秋天的太阳已褪去了夏日的骄横，如同被驯服的野兽，看上去低眉顺目，称人心意，清凉的晨风从车窗外吹来，吹得人开始神清气爽，兴致高涨。半小时以后转入一条蜿蜒老路，水泥路面烂得跟月球表面一样，布满坑洼，由此车在路上颠簸，人在车里摇晃，这种晃动之下我感觉胃里酸液涌动，空城计之外又开始了“文化大革命”。这时，所谓高涨的兴致早就萎缩成了一根牙签，在常理之下，一个人在遭遇困难意志开始瓦解时应该都会问一句“还有多久？”另一个人都会斩钉截铁地告诉他“马上就要到了！”可是当我痛苦地问了一句“还有多久？”时，我的朋友却不按常理回答，而是实诚地说了句令我奔溃的话：“我也不知道，应该还要很久很久。”果不其然，前面领头的车子像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开车的踩足了油门往前跑，让人看着就觉得到那地方尚有十万八千里。

     又跑了半个小时，正当我们被颠得已不知东西南北时，领头的车速度慢了下来，停在了一座石桥上。我耷拉着脑袋，疑惑地观察着四周，只看到几座稀疏平常的山，也没见着水面，心里就在嘀咕了：“到了吗？这是哪呀？”大家都下了车，我也只好跟着下车，一出来就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一下子灵敏了很多，别人说话时我觉得听得特别清楚，清爽的山风迎面扑来，从鼻孔钻入肺里，顿时令人神清气爽，心里那股萎靡不振的兴致又开始膨胀了起来。不经意地往桥边走了几步，却有了更大的发现，映入我眼帘的竟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而这座石桥就是这个湖的石坝闸头，旁边立的碑墙上漆了几个猩红大字：“桃花湖水库”。倚身石桥栏杆看这湖，受群山围裹呈长形，近处有石壁峭立如城墙，湖宽近千米，清澈如碧玉，泛起层层涟漪，水汽袅袅绕于群山之上，为秋日蒙上一层薄纱，远处湖面蜿蜒而伸，不见尽头，旁人说这湖面绵延十数公里，水域方圆总计万余亩。我一时之间竟没有了话语，尽情眺望着这面湖。同伴们纷纷背上了钓具，要到湖中央的小岛上寻处钓鱼，在岸边招呼我上船。我快步下了石阶，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摇摇晃晃的小船。小船掉头，划开了湖面，直接朝湖中央的小岛开去。湖面掠来的凉风要比坝上的山风还要清凉，吹得裸露在衣外的皮肤微微起了鸡皮疙瘩，酥麻阵阵。远处湖边上有几个正在垂钓的人，相互之间隔得远远的，都是静静地坐着等鱼儿咬钩。不知是船儿划破湖面惊扰了水下的鱼群，还是怎么的，时时有大鱼跃出水面，用鱼尾在湖面上拍出一个响亮的水花，看得我那些同伴们个个斗志昂扬，摩拳擦掌，恨不得直接跳下水去抓它几条上来。

    小船缓缓靠到了小岛上，我们都上了岸。岛上满是青草覆盖，独有一条石阶上下，不知是谁家在这小岛顶上建了三间砖房，平整出了一个供人休憩的小坪，小坪里留着两颗大树，郁郁葱葱如伞盖，树下摆放了一张小圆桌和几张椅子。同伴们刚上岛就在守湖人的指引下，准备登上岛边的一个木制趸船上去下杆。登船的过程有些趣味，因为趸船离这小岛有六七米的距离，人要一个一个地踩着一只用索绳牵引的小木排渡水过去。同伴们哪里玩过这种把式，个个都是笨手笨脚，小心翼翼，生怕掉到湖里去了。其中有个别身形肥胖的，刚一踩上木排，木排就往下沉，湖水不幸漫过了他的皮鞋，吓得只好猫着身子慌慌张张往木排中央挪步。我不会钓鱼，也没有准备钓具，所以就不必以身犯险往趸船上去了，顺势懒坐在小岛坡脚的石阶上。往我们刚才来处的方向望去，那座石桥在湖面的映衬下倒显得更加巍峨高耸了，桥面下端是几扇巨大的闸门，只是现在关闭了不能让我亲眼感受到开闸泄水时万马奔腾的壮阔景象；仔细看那桥边峭立的石壁，发现那是早年人工修凿所致，两座紧连密靠的大山被人工生生凿开，安放了这么一座坚固石坝，生生钳制住了一条十数公里长的水龙，让它甘心为这片水土造福，这不禁让人感叹先辈们“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的勇气和魄力，虽然这片石壁上空空如也，但它如同一面“无字碑”依旧昭示了劳动人民的功绩。秋日已经冲破了水烟薄纱，阳光流泻在远处山林上斑驳点点，湖面上亦是波光粼粼，唯有湖边静坐垂钓的那几个人未曾移动，几只长胡须山羊竟在他们身边安然走动，毫不惧怕，相隔数百米的湖对面公路上没有来往的车辆，只有两三个村民在讲话，竟然清晰可闻。饱受了城市喧嚣之后，我坐在这片山水之中，突然想起了儿时在水边竹林下垂钓的场景。曾几何时，我也是一个无知单纯的顽童，心里空空如也，没有理想抱负，没有名利欲望，只想要一枝笔直的竹竿、一根普通的鱼线、一只小巧的鱼钩，坐在竹林下，面对波光粼粼的水面，把玩着晶莹的红蚯蚓，任凭蜻蜓停在我的鱼竿上，只盼着浮标一颤，小鱼儿上钩的那一瞬间。这些年来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为名利摸爬滚打却一事无成，而今终于在这片山水间重拾孩提时属于自己的那份宁静，感觉有如经历轮回，终归原点，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阵“是非成败转头空”的嗟叹，也生出了一股“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释然。

    沉静之际，忘却了时间的流逝，转眼已到中午。守湖人一个人做了一桌子饭菜，盘中的是山林间吃山虫野豸长大的鸡，是湖水里深底阔水养肥的鱼，都是平时城市里吃不到的“土货”。同伴们闻香，纷纷放下钓竿，小心翼翼踩着木排由趸船渡回岛上，围坐在桌边开始大快朵颐。这时已是白日当空，气温也有些微热，但饭桌架在了岛上小坪里的大树底下，有大树枝叶遮蔽阳光，有清凉湖风时时拂面，又有山水风光赏心悦目，令人觉得爽快惬意。正吃着，突然传来一阵脆铃声，原来是守湖人放置在岛岸边的一只鱼竿有鱼咬钩了。守湖人忙放下碗筷，快步赶过去，果然一条大白鱼被他钓上了岸。酒足饭饱之后，同伴们又踩着木排上了趸船，而守湖人也要去巡湖了。这个体格壮硕、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睛望着几百米外的一处湖边告诉我，那儿有人钓了不该钓的鱼。我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只隐隐看见有个人在钓鱼，哪里还看得清其他。守湖人看出了我的疑惑，却有些得意地说：“你们做的事我做不来，但我做的这事你们也干不好。”说罢，昂头划着小船就朝那处去了。也许正如韩愈在《师说》中所讲的，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守湖人能够看到的，我们却不能看到。——“无他，但手熟尔。”

    下午四点多钟，同伴们鸣金收兵，收获颇丰。待他们收拾好钓具，守湖人驾着小船送我们到了石桥岸边。我们辞别了守湖人，返身回城。唯一觉得可惜的是，在这个季节不能看到桃花湖的桃花，明年来春可以再来这里走走，看看桃花盛开的景象。

   （作者单位：湖南省益阳市资阳区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