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寸草春晖话感恩
作者:李梦初 发布时间:2015-04-22 08:46:59
当下,“感恩”这个词很时兴。随便走走,奢谈“感恩”的人无处不在,甚至充斥在社会生活、政府会议、企业文化、学校教育等各种各样的场合中,听说就连高校也重视起对“感恩教育”的研究了。 我深知,受天、地、人、神之深恩,人必须常怀感恩之心,知行合一,身体力行,但我却对这种时髦的、奢谈“感恩”的现象深感茫然:现实中,满嘴“感恩”的人会真心感恩吗?口里不说“感恩”的人就真不报恩吗?只做不说、默默而行的就不是感恩之人吗?这很复杂。再说,人世间的大小恩泽,又岂是一句“感恩”所能报答得了的? 君不见:“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唯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自古至今,有哪个见过,小草微薄的心能报答得了春日阳光所赐与的温暖的恩情呢? 很小的时候,我就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用心孝敬父亲,努力感恩。可是,父亲离世时却给我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我的父亲是个聪明智慧,忠耿正直的人。在民国哀鸿遍野的岁月,为了养家糊口,他学过木工,蔑工等手工活。五十年代初土改时,他是村里的农会主席。但是,由于他的忠耿正直,他没有从此步步高升,而是只当了农业合作社直至后来人民公社里的大队会计。我父亲没读什么书,据说解放时只读过一年农民夜校,但他却熟读水浒传和三国演义。他从书里学到了忠良仁义,却没学到奸佞逢迎。当会计前,他买了一本《珠算》,点起煤油灯挑灯夜读,花了一个通宵的学习,就把加减乘除全部学会。他写得一手好字,毛笔字刚正遒劲,勘称村里第一。可是,文化大革命中,由于他长期不给领导乱报费用,反对干部们在天高月黑的夜里背着群众杀猪宰牛喝酒吃肉,趁发现他把毛主席像保存在樟木箱里,便以“把毛主席锁在箱子里”的罪名将他打倒了。从此,他一心下地干活,辛勤耕田耙地,栽秧插禾,回到家里还没日没夜做一些家用木器,蔑器卖钱买油买盐,默默的养育着六个儿子,一个养女。我女儿出世的那年,我把父母亲接到身边,一想让他们帮着照看小孩,二想好好孝敬他们。可是,父亲一来就得重感冒,高烧多日,咳嗽不止,病好后坚决回去了,尔后不管如何邀请,都是一味的回绝,生怕再给我添什么麻烦。回家后,他独自下地干活,种粮种菜,洗衣做饭,孤灯相伴,孤枕而眠。76岁那年,他孤独老去,死时,床前没有一个儿女陪侍。那时,我在北京出差,接到噩耗,哀痛不已。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的孝敬他老人家啊! 很小的时候,我就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用心孝敬母亲,让她享受晚年的幸福。可是,母亲长眠时,却给我留下了永远的痛。 我的母亲是一个经历了无数苦难,非常勤劳,能干,节俭的人,她把一生的所有都献给了儿女,自己却没过过一天快乐的日子。 在近百年前那个饥寒交迫的旧社会,母亲一出生就被外祖父丢到了荒郊野外的乱坟岗里,是我的外祖母偷偷把她检回,三天后送给我祖父家做童养媳的。母亲一生生育过十几胎,两个女儿在解放前带到五六岁就去世了,1949年后,养育了六个儿子,一个养女。记得文革时,父亲被打倒了,母亲也一样不得安宁,一样的挨批挨斗。父亲从此沉默做人,老实做事,对家里的柴米油盐从不操心过问,吃饭做事,做事吃饭成了他生活的全部。母亲却格外的坚强,撑起了全部的家。家里没有柴米油盐,全靠母亲东挪西借度日。文革那些年,我无数次的目睹她冒着严寒酷暑,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穿着褴褛的衣衫外出借钱借粮,也无数次的目睹她满头大汗、满身泥泞的背回野菜供我们充饥。夜晚,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为我们穿针引线,纺纱织布,纳鞋补衣,一刻也不能停歇。春夏秋冬,全家大小九口人的四季衣衫鞋袜,或白的或蓝的,没一寸是商店买的,全是母亲一手织就。文革结束后,六个儿子一个个长大了,家里必须添产置房,解决儿子们的婚姻大事,又是母亲勇敢的冲在前头,象一头母狮般带领成年的哥哥们,向当时的大队干部论理,讨回了文革时被没收的建房房材,做起了两间新屋。为了儿子们的婚姻,母亲百忙之余总是东奔西跑,到处托媒,到处筹钱,为三个哥哥讨回了媳妇。我结婚生女以后,由于妻子在乡下集镇上班,女儿全靠母亲悉心照料,直到妻子回城,女儿上学,她才稍微轻松下来。 母亲和我们一起在城里生活了十多年。那些年,我和妻子尽力的孝顺她。我的妻子也是极有孝心的人,总是耐心细致的打理有关母亲的事情,婆媳间没吵过一句嘴,没红过一次脸,没给过她半点难堪。近二十年间,母亲绝大部分时间和我居住,有一年临近农历新年,母亲不小心把肋骨跌断了,妻子每日为她喂药喂饭,端屎端尿,毫无怨言。但是,随着年岁老去,母亲越来越不开心,以致非要闹着回去。理由是:她不止我一个儿子,孝养老人是儿子们的共同义务,不能把担子压一个人,再者,叶落终要归根。 母亲最后几年,我差不多每个月都回去看她,有时甚至两次,只要她一打电话,说她难过了,说她哪不好了,说她对兄嫂们不满了,我都会赶回去。但我还是无法让她开心。我不能解除她的病痛,不能解决她的烦恼,不能安慰她孤老的灵魂。母亲离世前几天,她突然打来电话,喊我的小名:仔,救我!我和妻子赶回去,她已经在床上迷浑不清,气若游丝了。我们走到她床边,她睁开朦胧的眼睛,说:哎呀崽罗!你回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力气,只是浑身瑟瑟的打抖。我掀开她的被,发现从衣服到被子全是湿的。我心如刀绞,赶快和妻子叫来嫂嫂,帮她把里外全部换了,让她有一个稍感温暖的被窝。 冬天的寒夜,雪花漫飘,冰冷彻骨,母亲阖然长逝!从此我的心,至今还一阵一阵的痛,痛入心款。 许多年前,我就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感恩姑婆,感恩所有关心过我,爱护过我,帮助过我,给过我温暖的人。 姑婆是在我人生最困苦,最无助时给过我温暖最多的人。我九岁时就成了“现行反革命”在家饱受折磨,不得安生,是姑婆用温暖的怀抱接纳了我,让我远离了折磨和痛苦。她把我看得比亲儿子还重,给了我人生最好吃的东西,更给了我人间最大的真情和抚爱。临终时,她在弥留中呼唤我的名字,可是我身在远方,居然没有她仙去的消息,只有在春节回家时,在她的坟前献上深深的鞠躬。 人生天地间,必遇无数艰难坎坷,必受无数深恩大爱,可是,对于这些深恩,我们能予以回报的,可能只是沧海一粟,至于那些已作古的人,我们又从何以感恩呢? 当人们奢谈感恩之时,我却越来越深深觉得,寸草之心,何以报春晖啊! (作者单位:江西省铜鼓县人民法院) 责任编辑:
李霄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