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9日，细雨。参加完近500人的招聘考试，便心情沮丧地踏上了返家的路途。一路无言，在南门遭遇抢劫的情景历历在目，慌不择路，最后逃至一处酒摊，独坐了两个时辰，目睹了一艺术家卖字画的情景，艺术家正神情专注地写字，忽地有一只宠物狗抖抖地从他眼前经过，艺术家竟伸出一只手，惊喜地做出欲摸状，末了又看牵狗的贵妇人一眼，我读不懂艺术家“看狗”或想“摸狗”的心理，但我看出这个城市，一个街头写字者孤独的灵魂。

    夕阳中，一黑点在地平线上迅速地移动，驶向远处，我想那可能是世界上最杰出的摩托车手，那腾起的烟雾有如天堂的云彩。

    脑中，只有车轮嗡嗡或者呲呲擦地的声音，偶尔有一石子不经意间从路上呲起，“嘣”地一声飞向远处，“呜呜”的声音让你明白，你的身子是以多快的速度向前飞移。

    晚牧的老者，将羊群驱往苍茫的深处，那里有更宽阔的荒凉和更深厚的夜色等着他，《敕勒歌》已成历史，现代文明无法让羊群在草丛里出没。

    深入山谷，汽车在黑魆魆的山峦里急行，就像一只鳄鱼，在大海深处游来游去，远处有山峦的轮廓，与天相接处有几许光亮，足以分清哪是天，哪是地，黑暗让山谷变得神秘莫测，玄机四伏……

    车子就在这种神秘与无味中向前急行，一会儿让人心潮起伏，内心奔涌着情感的热流，一会儿又感到落后地区的无奈和凄凉，一对陌生的男女，谈起一些相识的熟人，熟事，忽然声音高起来，不久，又渐渐暗下去。

    这时候，月光却从山腰上探出脸来，一霎时，山谷里因为山峦的遮掩却更见幽静，神秘，而头顶上深蓝色的夜空却格外清晰，山的轮廓，一起一伏，每一个曲线，丰腴抑或刚硬，都分明凸现出来，从山的形体以及道路的曲折，我预感到县城快到了——

    在灯火辉映的街道里，透过汽车的玻璃窗，我看到三三两两疾走的人们，紧张抑或惶恐地神色，庄重抑或严肃的表情，车渐渐接近了人群，内心里有些忐忑与好奇……

    在蒙蒙的夜色里，在几许灯光的映照里，我突然看到一具面目模糊的尸体，黑色的长发散乱地罩在一棵小柏树的根部，有一种对尸体的天然的恐惧，就那么一两秒钟，我突然想到了一位朋友——那散乱的黑色的长发，那桔黄色的血迹斑斑的夹克上衣……我感到全身有一种抖动，我飞快地将目光从人群移走，但几乎同时就看到了撞碎的农用三农车，车头碰瘪的皮卡车，玻璃碎了一地，有些还莹莹地反射着灯光，一辆摩的已经焦头烂额，地上凝固的大滩鲜血，火辣辣的灼人眼目……

    意识清醒地告诉我，片刻工夫之前，这里发生了一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祸……

    人群骚动，警车呜呜，三五个神情异样的行人，相互交头接耳……我突然想到一个要好的朋友以及他的妻子……

    车缓缓驶过街道，出事地点在视野中愈来愈模糊。

    路过移动公司时，一个妇女在树下满脸堆笑地招呼另一个迎面走来的，另一个也笑盈盈的，这场不幸，与他们相距不过百米，但在他们幸福的生活里，却并没有留下任何的阴影，就像一阵风吹过，车内的歌声已经停下，街上的音乐却在继续……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我从来不相信基督，也从来不认为有所谓的上帝，但此刻，我觉得应该有个神灵，抚慰那可怜的灵魂，将她们领到没有伤害的地方去，将她们领到没有意外的天堂去……

    我在胸前熟稔地画着“十”字，我求神灵或上帝给与那些惨死者以宽恕和彻底的超度，我觉得这比漠然的围观要“人性化”的多，无论谁对谁错，对于死者而言，就该谅解一切，这也是我们活人的高度和胸怀。

    死者躺在那里，神情安宁，虽然经历了惨烈的一幕，但她们此刻已经宁静，尘世的一切对她们来说已经解脱，然而肇事者却正在疯狂的牵嚷责任，在最崎岖，最坎坷的山路上，他们尚能平安通行，但此刻在宽阔的大街上，却出奇地发生了意外，出奇的将右手下行的车开到左手上行的人行道上去，出奇地站在那里牵嚷责任……一个妇女，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一个靠摩的挣钱糊口的三轮车夫……此刻，他们的家人正焦急的等待他们归来，等待他们熟悉的身影返回家门，然而，瞬息之间，一切都成永远……

    生命是最值得尊重的，任何亵渎或者蔑视生命的行为都应受到良心的谴责和法律的制裁。

    广场上，掌声雷动，人头攒动。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手持话筒，声音标准而洪亮的讲：“我们要认真贯彻《交通法》，遵守交通规则……”看一眼标题：竟然是宣传《道路交通安全法》的……适才的一幕与眼前的情景无法协调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让人不由得替法律宣传者们感到难过，感到愧疚，感到悲哀，在我们热情洋溢的工作背后，却是多么严酷的现实！在惨烈的车祸里，一切言辞都变得苍白而空洞。

    20日下午七时，X城大雪纷飞，21日晨七时，亦大雪纷飞，时值三月既望，遍地桃花，举目望去，满山芳菲，而今为大雪覆盖，殊不知明日春晓，有几人感叹“花落多少”？

    “一品香”买茶叶，听到几人谈论——

    “酒后驾车，将皮卡踩到高速……”

    “死者为一妇女，女儿还不到十岁……”

    “车飞上了人行道，要不是‘三二八[ 当地对摩的的一种俗称。]’挡住，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因为那里有很多妇女和儿童……当场三人死亡，两人受伤……”

    “一家人准备看演出，结果自己却演上了……”

    “皮卡像燃烧的炸弹，谁碰上谁倒霉……”

    肇事者喝的酩酊大醉，在医院里，还无所事事问别人：“碰死了几个？”

    “就死一个？”

    众皆哑然。

    23日车站，客车司机——

    “这是一出实在不该发生的惨剧……那驴日的松，愣松地喝酒，喝怏混子了，就把油门当刹车踩……你要死也别牵连别人，要碰你就碰石柱子或者电杆去，你别往人身上碰，真是拿命当儿戏……”

    无论事件多么惨不忍睹，无论死者多么无辜，既然发生了，就已经无法挽回了，不管在哪里，不管是谁。除了给亲人内心刻下惨烈的伤害，除了让在场的人们至今心有余悸，一切将慢慢地逝去……

    午后的阳光照在X城，人们像往常一样的工作、休息。街道上，有摇滚的吼声，流行歌的哀婉，以及商家降价促销的声音此起彼伏，山谷里的积雪早已消融，山上的桃花依然灿烂，事发现场也早已恢复如初，清洁工将一切都扫进了垃圾桶，时间飞速的流逝，人们将淡忘这一切，不合格的司机开着没有牌照的车，也依然在道路上横冲直闯，有谁会记起受害者一家因此而陷入不幸的深渊，有谁会为这出惨剧真正去负责？

    两年后的今天，当我终于成为一名法律工作者时，我明白XX事件是意外，还是人为，答案都已无足轻重，事后的责任划分、金钱赔偿都无法使一个鲜活的生命恢复如初；作为一名法官，为逝者写下一些言不由衷的文字，以告慰无辜者不安的灵魂，以抚慰那些活着的人们善视生命，用我微弱的声音呼吁社会——请遵守交通法规，尊重法律，尊重生命，善待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