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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合欢
作者:杨杰 发布时间:2012-06-26 14:30:26
仲夏的午后,天空没有一丝丝云彩。风也不知躲到那儿避署去了,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云中县人民法院值班室里的三名法警,晕晕欲睡。小彭斜靠在纱发上,闭目养神,短寸倔强的立着;小林眯着眼睛,秀发散乱地垂落在纱发靠背上,电视机摇控从手里滑落下来;我伸伸懒腰,提了桶水,来到值班室对面的围墙下,给那株不畏烈日酷暑的合欢花浇上。一股淡淡清香沁入肺腑,顿时感到神清气爽。
抬头看看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钟,13时56分。我回转身喊道:“还有三十多分钟就上班了,准备‘战斗’啦!”“战斗”,是我带班时的口头禅。听到喊声,小彭和小林“唰”地一下弹起来,梳梳洗洗,整理整理着装,刚才还蔫蔫的年轻人又生龙活虎的了。 “根据通知,一起交通事故案件开庭。”我高声说,“我们要仔细点,别让管制刀具、危险物品等带入法庭。”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打着伞,男男女女的进来一群人。我们对每一个进入法院的外来人员,仔细做安全检查、登记、物品寄存。有些人不理解,开始没怨、咒骂起来,我们边检查边耐心做解释,请他们配合。 好不容易把12人检查完毕,指引他们到法庭外等候。又来了一个,那人身穿迷彩服,手提一个酒瓶,约莫50来岁。才到大门口,就大声嚷嚷:“什么人民法院?狗屎法院。不分青红皂白,老子要拿包炸药把它炸平。” 我们一看来者不善,值班的三名法警一齐迎了过去。 “警察老子不怕。老子是打过仗的,还会怕你们?”他咆哮起来,一股酒味喷到我们身上。 “怎样处理呢?”我心里思盘算着。一边想一边暗示俩位“战友”:克制、冷静。我对脾气有点急躁的小彭说:“小彭,赶紧去倒杯茶来给他。”紧接着,我微笑着对穿迷彩服的那人说,“您好,坐这里歇歇气吧(指一指安检门旁边的纱发),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呢。” 他没有坐,而是用带血丝的杏眼瞪着我。正在疆持,小彭已经沏好茶。我把茶端给他,“太阳这样晒,请喝杯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慢慢说。” 他不领情,一下就把纸杯打翻在地,扯破嗓门吼道:“少给老子来这一套。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老子去打小越南那会,你可能还没出生呢……” “老兄,您参加过自卫还击战争哪!”顾不上溅在手背上茶水灼热的烧痛,看到小彭竖起的眉毛,我赶忙微笑着接过话茬,“那场战争,我刚上小学时就听说过了,还看过《孤胆英雄》那本小人书呢。我特别崇拜书中的英雄岩龙。还有电影《长排山之战》、《高山下的花环》……”我讲了许多电影里的英雄人物。 “真的?”他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说,“关于岩龙的英雄事迹,我在部队里听过好多次报告。据说中央首长还专门接见过他的父母呢……” 一说到自卫还击战争,他的话匣被打开了。我把他请进值班室坐下,坐在他身旁倾听他的“英雄史”。谈着谈着,他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于是,我重新给他沏了一杯茶。这次,他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 “不必客气。”我说,“法院是为人民服务的部门。”看到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谈性正浓,我把话题一转,轻声问道:“您今天到法院,有什么事需要我们为您服务吗?” 他皱了一下眉头,吸了口气说:“我那个死婆娘,儿子都讨媳妇了,还要和我离婚。”他顿了一下,提高嗓门说,“你们法院怎个会偏护坏人阿?”说着,他把传票和起诉状副本扔在面前的茶几上。 我拿过诉状,边看边听他诉说。得知他是爱尼山乡大箐人。他爱人和他是同一个村子的,自幼相识,两小无猜,在他服兵役期间俩人就有书信往来。1983年他从部队退伍回来后俩人自由恋爱。1985年初结婚。婚后生有一儿一女,现在儿女都已经结婚成家。今年年初,他家盖房子,多次请附近村子里的一个马帮驮运物资。那马帮头是个鳏夫,一来二去,竟然拐走了他的妻子。昨天收到妻子起诉他离婚的传票和诉状副本。 “你们搞错了。”他竖起瓶子喝了一口,厉声说。 “我们哪里搞错了?”我轻声问他。 “是赶马匠勾引我那死婆娘的。他的婆娘死了四五年了。”他左手提着酒瓶,恨恨地说,“死婆娘也不要脸。” “那和我们法院没有关系呀!”我说。 “应该我是原告。明明是她跟别人跑了,她是被告才合嘛。全被你们给搞反了。”说着他把头扭朝一边。“怎会不有关系。”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和颜悦色的说,“老兄,我国法律规定,象您们这类离婚案件,属于家庭婚姻纠纷,归入民商事案件,哪个来起诉,哪个就是原告,对方就是被告……” “这样不合嘛。”他又激动起来,把手里的酒瓶往茶几上使劲一放,站起来说道:“照这样,法律也是包庇坏人啦!?” “您不要激动。”我用手扶住那个快要倒下的酒瓶,看了一下,还剩三分之二瓶多,顺手递给了小彭。 “您坐着,我给您解释。” “何必解释。事情明明摆着。” 他愤愤地说。 “在民商事案件中,”我说,“原告与被告是谁告谁的区分,就是哪个告哪个要区分开。但实质上,原告和被告的地位是平等的,这是我国民事诉讼法中明确规定的。”他坐下后,我把我国民事诉讼法规定的原、被告的民事权利义务一一讲给他听,怕他听不懂,对一些法律述语详细的作了解释。 “哦。”他听了以后说道:“你说民事诉讼是哪个先来告,哪个就是原告。” “嗯。” “那她那种德行,法律管不管?我也要告她呢。”他说。 “哪种德行?”我问他。“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我想转移话题,就对他说,“现在这时候,您们更应该多回忆回忆谈恋爱时的美好情景以及共同生活期间对方的好处了。不要针尖对麦芒。夫妻之间,只有互敬,互相关心,才会互相爱护……”。 “法律到底管不管?”他愣了一下,打断我的话再次追问。 “管什么啊?” “就是她——我那个不要脸的死婆娘跟赶马匠跑了的事。” “《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明确规定,我国实行一夫一妻制。”我说,“象你妻子那样的行为肯定是违法行为。如果他与那个人是以夫妻名义同居,只要6个月以上,他们就构成重婚罪了。” “犯罪?”他感到很惊讶。 “是的。只要他们的行为达到法律规定的犯罪条件。”说着,我把传票和起诉状副本等材料交还他。 “我不想让她当劳解犯。”他接过材料,摇摇头说,“我只想教训她一下,不想让她坐牢。娃娃都讨了媳妇了,还让她妈去坐牢……”他低下头,压低声音说:“她前边做的事,就让我们在村子里抬不起头,要是她又去坐牢,当劳改犯,我们一家人的脸面……”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说道“同志,你们不能把她抓进去呀!”“我今天的举动,不会连累她吧?”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用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了一下,没有说话。 “炸药我没有带。”他好像明白我的意思,“不信我把衣脱下来你看。”说着,他脱下外衣,只穿一件黑汗褂,还翻出裤兜、捏了裤腿等部位让我看,直到让我相信他没有带任何危险物品为止。 “我那是说气话。这不会连累她吧?”他说。 我摇摇头说:“不会。” “那怎样做才能不让她犯罪?”他急切的问。 我暗忖,这下可能找到他的“软肋”了。 “你说嘛,同志。”就在我思忖之时,他几乎用恳求的口气说,他眼里噙着泪花。“我会按你说的去做。” “娃娃小时候,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的。”我正在思索如何回答时,他又自顾的说起来,“我们那里山大,坡陡箐深,又缺水。几乎所有的田地都要上坡下坎,隔家最近的也有三、四公里以上的路。你想想这样的条件……”他沉静了一会儿,象是自言自语道:“她年轻的时候是我们村里的一枝花,大大的眼睛,红扑扑粉嘟嘟的脸蛋,两条长长的大辫子,就像歌中唱的小芳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要是当初她跟我们村上那个老师或是乡上那个农科员的话,日子就好过了。”他看了看我,得意地说,“我媳妇年轻时,喜欢她的人太多啦。可她还是嫁给了我。”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接着暗然的说道:“唉!都怪我这几年只顾着搞生产劳动和家庭建设,没有关心她。”他摇摇头说,“都怪我呀!我喝酒骂过她,还打过她一把掌呢……”说到这,他突然沉默不语,像是在回忆什么,眸子悠悠的,呆呆地坐在那里。 “老兄,这件事,并非没有余地。”过了一会,我打破沉默说:“只要您想得开,一切都好办。” “怎么办?”他一下子又来了精神。 “要么,您去找到她,跟她好好的谈谈,把她接回去,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让她来撤诉。要么……”我停顿了一下。 “还有什么?”他迫不急待的问道。 “要么,您放弃。”我看了他一眼说道,“这种方式您可能接受不了。” “怎么个放弃法?”他问道,“只要不让她坐牢,怎个办都行。” 他虔诚地看着我,我没有回答,他又急切地问:“是不是让我和她离婚?” 我点点头。 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见围墙外蝉鸣和鸟啼的声音。我悄悄走开,到法庭门口看了一眼。小彭猜到了我的心思,说道:“那个交通事故案件已经开庭了。小林去值庭去了。”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老兄,再喝点水吧。”为了打破他的沉默,我回到他旁边没话找话说,“让自己心爱的人幸福,也是一种幸福。” 他恍过神来,端起茶杯,没喝水,又放了下去。 “我想通了。”他突然说,“我要去接她,如果她愿意回来,我们还象以前一样恩恩爱爱的过。我不再喝酒,不再打骂她。挑水那样的重活也不消她做。我们那里坡陡又长。以前她在家做饭,我水也不帮她挑……”他开始自责起来。 “如果她愿意跟您回去,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我打断他的话说,“但是,根据以往法院处理的类似情况看,您也得做好另外一种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他用恳切的眼神看着我。 “如果……”话到嘴边,我犹豫了,我该不该把那样残酷的事告诉这样纯朴的人而浇灭他美好的愿望呢? “她年轻漂亮时都肯为我付出,等着我当兵回来,给我养娃娃,我又为何不能为她付出一点呢?”还未等我回答,他坚定地说道,“我想好了,如果她回来,我会好好待她。如果她不愿意回来,我会成就她。跟她离婚。” “说实话,赶马匠那里条件更好一些。”他接着说,“坡也没有我家那里陡,水也比我家那里好的多。”“他家还有马帮,”他微笑着说,像是破解了一道难题的学生,“这样她就可以少辛苦一些……” 他说了许多“赶马匠”的优势,仿佛他先前的忧伤和怨恨已不复存在。 我听了有些愕然。我被他那博大的胸怀深深拆服。我怀疑他还是不是刚才站在法院大门口的那个“他”? “同志,我要回去接她去了。”他说着站起来,握住我的手说:“谢谢您们!” 我用敬佩的目光看着他,他那魁梧的身材,再配上古铜色的皮肤,犹如一座铁塔竖在我眼前。 “去接她千万不要发生冲突阿。”我叮嘱他。 “放心吧!同志。”他把衣服披上,前脚跨出门,又扭过头说道:“昨天接到传票,不瞒你说,我确实一夜睡不着,恨不得把那个赶马匠杀了。但听你一讲,我什么都想明白了。她是娃娃的妈,不管她在哪里,只要她过得好,娃娃会高兴,我心里也会感到好过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说完,他笑着走出值班室。看到围墙脚下的合欢,“那是什么花?”他问道,“怎会那样好看。” “合欢。”还没等我回答,站在安检门旁边的小彭说。 “真好!”他说着走出大门。 我和小彭把他送到大门口。看着似火娇阳,我冲他感道:“待一两个小时再走吧,太阳正晒。” “习惯啦。”他回过头,笑眯眯的说,“家里比这儿晒多啦。”说着,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站在身旁的小彭说:“队长,你用的什么法术?那样暴戾的人,一下子就被你训服了。” “哪会有什么法术。”我说,“那是爱情、亲情的……” “你们快来看,这花开得多漂亮!”我们正谈论着,背后面传来小林欢快的声音。转身一看,不知何时,小林来到那株合欢花跟前,正专注地欣赏。 那株合欢,绿荫如伞,红花成簇,粉柔柔的,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挂满了枝头,又像彝族姑娘服饰上一个个毛戎戎的彩球,让人赏心悦目。 “庭审结束啦?”我问她。 “双方已经达成协议,调解了。”小林头也不回地说,“法官正在给他们办理当庭兑现手续。” “今天都是皆大欢喜呀!”小彭欢呼雀跃叫道。 一向爱刨根究底的小林,没有问起今天这件事的“结局”,我好生奇怪。走近一看,她站在合欢花前,正用手机拍照。一树绿叶红花,在夏日娇阳衬托下格外妖艳。两只彩蝶绕着合欢树,你追我逐,忽而变成彩色的“8”字,忽而变成美丽的“花环”,忽而又粘合成漂亮的“绣球”…… 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远忽近,不知疲倦地翻飞、翩翩起舞。 多么美丽的合欢呀!我情不自禁地说。 来源:
光明网-法院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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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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