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精彩；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或者也会有一些不同。只是如今，他们正襟危坐在照相机前，人淡如菊，笑靥如花，闪光灯瞬息而落，那一秒，成了永恒。重阳节前夕，受命给退休的老法官们摄影留念，我静静站立，看着他们在我眼前走走停停，于是镜头举起，快门按下，那一瞬间，多少岁月从我眼前一去不回，多少故事在我视线中尘埃落定。

　　直到如今，那些上了年岁的老法官们还会跟我们谈起他们当年是怎样沿着崎岖的山路走村窜寨的，那时的天比现在的蓝，那时的路没现在宽，那时为了办一趟案他们会扎在乡下好几天，有时衣服都顾不上换洗。那时他们习惯踩着自行车、骑着摩托车在几十上百公里的蜿蜒山路上盘旋，碰上山体滑坡或者泥石流阻路便只能徒步行进，走累了就在老乡家搭伙吃饭住宿。那些地方通常是群山环抱中的一个小村落，四周荒无人烟，只有那么一巴掌大的地却人声鼎沸，鸡犬相闻。那时的人们还是那样的纯朴，一脸懵懂无知的孩童用手托着下巴，坐在菜地里，听着老人们讲着过去的故事，看着太阳从山的那边跑到了山的这边，又看着月亮从山的这头跑到了山的那头，青瓜藤上爬满了蚂蚁，蜗牛背着重重的壳，月光下的门前，那些风尘朴朴从山中走来的背影，越来越清晰了。

　　老乡们很热情，他们也很放得开，天南海北的插科打诨，眉飞色舞的吹牛聊天，说到高兴处，兴许一声嘹亮清脆的木叶情歌就那么直直的划破了夜空，在山谷里激荡回呜。夜渐深了，四周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远处传来怪鸟的啼呜，随即悄无声息，只有夜色中连绵广袤的山体沉默不语，慢慢的，慢慢的，笑渐不闻声渐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在大山的环抱里，他们沉沉的睡去。第二天一觉醒来他们又在田埂山间摸爬滚打，张家长，李家短，谁家的孩子摔伤了，谁家的夫妻闹离婚了，总有忙不完的事，总有操不完的心，生活总是这样，苦乐相依，祸福相随，平淡中却有一种波澜壮阔的脉络在时光里滚滚前行，当时的你细心体味，徒劳无功，只是某一天，不经意的回首来时，却有一种潸然泪下的冲动，那是一个艰苦的年代，只是为什么今时今日，当他们回味起来，幸福却大过于忧伤。

　　我手里拿着照相机，看着一个一个的老同志排着队，挨个的走入我的镜头里面。他们有的冲我点头微笑，有的做出严肃庄重的神态，略微有点紧张的隔着相机的镜片凝望着我，好像隔着几十年的光阴，我也看着他们，就像看着白发苍苍的自己。多少年后，我从时光的这头，走到了时光的那头，那时想必也会有这样一个年轻人，稚嫩却坚定的站在我的面前吧？只是不知那时的我，心中会想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吃完饭，从单位的食堂慢慢的走了出来，看见一位退休的老庭长颤微微的走在我的前面，我快步上前，转身，看到他脸上的皱纹和老人斑经过时间的累积划落出深深的痕迹，光阴是一把无情的刻刀，会让一切的绚丽归于平淡，会让所有的浮躁最后都变成深刻，也会让一个挺拔强壮的男人变成驼背衰弱的老人。他没有看到我，只是走得很慢，很专心，可是身体分明绷得很紧，仿佛迈出每一小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脚下的小路似乎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当年依稀英俊的模样，山间地头矫健身影，而今只是英雄迟暮，倔强的不肯低头。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石庭长替老人叫了一辆出租车，我帮着打开了车门，把老人搀扶了进去，关上车门，看着石庭长跟老人挥手道别，然后出租车绝尘而去，那时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仿佛那辆车带走的不仅仅是老人，而是属于他的一个时代。而我们的时代呢？又会在多少个日日夜夜之后一去不返？只是不知那时时代留给我们的，和我们留给时代的又将会是怎样的风景。

　　今天的我，明天的你，在时间的长河中会马不停蹄地一路向前，也许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里的我们都会是一群慈祥的老人吧？多少精彩，仍在心里。多少遗憾，却无法回头。“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往者不可谏，那些无法追寻的人和事，渐行渐远渐无穷，如今又在哪里，他们都老了，各自奔天涯，只是轻飘飘的旧时光，真的就这样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