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每一个人，每一生，都有这样一处圣地，让人顶礼膜拜，虔诚难忘。一如徽州之于汤显祖，桃花源之于陶渊明，长白山之于张起灵，而我的无梦之处，却在杭州。

　　很难说这种刻入骨血的杭州情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像毫无科学依据可循的一见钟情，我从未到过杭州，却偏执地迷恋着这座古城，如同陷入一场疯狂的热恋，错看盲听，却依旧爱到不行。甚至就连"杭州"这两个字，都如同一语佛偈，让我听过之后，妄念俱消，欢喜不已。

　　如果不是某次变故，我可能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去杭州。一个恋人换一场朝拜，一场浩劫换一次修行，缘起缘灭，轮回更迭。

　　去的前几天，我开始没日没夜的在网上找攻略，订酒店，研究路线，我列好长长的表格，做好详尽的便签和备忘，朝圣的心，雀跃不已。

　　初到杭州，并不觉得繁华，也不觉得古意盎然。出站口一样有热情挥手招呼你买地图的小贩，一样有在你身边转来转去的巴士司机，一样有零落的连锁快餐店。我举目环顾，却不知为何，内心一片清澈宁静，周围的一切纷扰嘈杂，都与我无关，我嘴角轻扬，牵唇浅笑，兀自开心：杭州，我来了。

　　在杭州，逛的最多的地方，不是西湖，也不是灵隐，而是御街。

　　忽然想起电影《空房间》里最后一个镜头：It's hard to tell that the world we live in is either a reality or a dream。

　　于是毅然决然地换衣服，出门。这样的雨夜，这样的古城，撑一把伞，是不是就可以邂逅一位丁香般的姑娘，或者遇见衣衫尽湿的许仙，只是我不是白娘子，辜负这一场秋雨，未免太过可惜。

　　雨天的南宋御街，荒凉得像拍聊斋外景，雨声淅沥，人迹罕至。我举目四望，目及之处大多是零落的金店，里面金器耀眼，银器炫目，却说不出的落寞和寂寥。夜凉如水，连同我的目光也一并薄凉了。

　　不知道御街最热闹的时候，是不是宝马香车，冠盖如云，是不是会有趾高气扬的君皇和美艳动人的娇妃。那些随从的宫人，穿着及地的宫裙，双手低垂，眉眼温顺，裙边扫过御街，留下馥郁的香气。

　　而如今，那些泼天的富贵都在漫长的岁月里斑驳了痕迹，独留我一人，站在这绵密的雨里，极目远眺，却看不到尽头。

　　繁华落尽，而我依旧不肯转身。

　　御街很长，长到在我几乎要被这一片浓重的雨雾给窒息死的时候，终于来到了河坊街。我想了很久，要怎样描述我所见到的河坊街，却终究是词穷。那种美，让所有的语词都失去了颜色，让我在进入河坊街的瞬间，忽然忘记自己置身何处，姓谁名谁。

　　河坊是一条古街。那种酽酽的古旧气息，像恋人鼻翼唇边诱人的酒气，浅尝会醉，深吻动情。我抬眼四望，两边的古楼，檐牙高啄，旗风猎猎，轩窗半启，大红的灯笼发出明艳暧昧的暖光。回廊梁柱上那些细小古朴的雕花，在我看到它们的刹那，一如沉睡千年，缓缓苏醒的美人，眉梢轻动，嘴角微扬，对我慵懒浅笑。那一刻，在这雨意朦胧的夜里，在这如缎如雾的夜幕下，我的心，忽然挡不住这样的春恩暖意，融化成一泓晶莹剔透的春水。一时心念流转，我眼帘低垂，覆下眉睫，忍不住，泪落阑珊。

　　一条古街，一次涅槃，满心的纠结与不安，终究敌不过瞬间顿悟，顷刻烟消云散。

　　古楼的一层是各式各样的商铺，买丝绸旗袍居多，还有各种药堂，面馆，茶坊，杭州特产。而河坊街的中央，摆满小摊，画像，皮影，拉糖花，买团扇，应有尽有。我一路走一路看，却并不上前。雨滴落在脚下，开出细小跳跃的水花，沾湿了我的鞋袜，我踮起脚尖，只能挑干一点的地方走。小贩远远的高声吆喝，情侣在一把伞下轻声呢喃，身穿旗袍的店员笑语盈盈。我看，我听，牵唇，然后微笑。虽然融不进这样的古意里，却依旧觉得美至极。

　　逛到一半，才想起还没吃晚饭。河坊小吃虽多，却并不诱人，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尝过几种之后，都觉得平平无奇。妹妹独爱吴山酥饼，我笑问她，好吃在哪里？她咬下一口，只吐出两字：好吃！我一时忍俊不禁。好吃！多么的言简意赅，意境深远。不由得想起那些深陷情网的痴男怨女，每日每夜都在不停的问对方，你到底爱我哪里？爱我哪里？爱哪里？而被问者不是一时语塞，就是滔滔不绝，不管如何回答都难尽人意。其实他们都不如妹妹一半聪明，应该直接咬一口，吐出一个字：爱！“爱我哪里”和“好吃在哪里”一样，关键并不是在“哪里”，而是在“爱”。很多人不懂，妹妹懂，却只爱吴山酥饼。

　　河坊街并不长，在离开河坊街的刹那，我忽然明白《菜根谭》里"花看半开，酒饮微醺"的美妙意境，那种似远还近的不染世法，才成全了我如今这般辗转难熬的意犹未尽。

　　回到酒店之后，窗外无比应景的开始下雨。我洗好热水澡，关掉手机，无比惬意的躲在被窝里，听窗外雨声滴答，想起南朝民歌《西洲曲》的末两句：南风知我意，吹我到西洲。心想是不是应该也附庸风雅地来一句：西风知我意，吹我到杭州。却忍不住睡意袭来，湿着头发坠入黑甜梦乡，睡得分外安宁。

　　（作者单位：江西省奉新县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