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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在丁市法庭看雪
作者:史方钊 发布时间:2012-02-09 12:03:19
“假若我是一朵小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我们这一代人,时常会有“我不知道风是往哪个方向吹”的感伤迷茫,也并不缺乏“让所有的,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来编织你们,用金色的丝线、五彩的璎珞、编织你们”的青春热血,更或者在三十而立之际,有气无力的呻吟几句“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如同一个饱受打击的年轻老头,只是感伤过后,又是一幅洋洋得意的金刚不坏之身。那年在丁市法庭看雪,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雪花的方向。
雪中轻舞飞扬的,是我们这一代年轻法官们的梦,那一场从天堂到人间的旅程,藏着多少光阴的故事呢?还有那个关于麦田守望者的传说。 2012年1月15日,一夜不成眠,天还未亮,而外面却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七点钟我坐上了从酉阳到丁市的车,只是行程却并不顺利:先是大雪封路,交通禁止。滞留车站近两个小时,客车才缓缓地开出,沿着蜿蜒起伏的山路,离开喧闹的县城向着大山深处靠近。只是一路走来路上的日子却也并不太平:半路起了大雾,可视距离只有十米,左边垂直的峭壁在车窗外迎面扑来,右边在公路护栏外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如果天气好的话,应该可以看得见悬崖下面的炊烟袅袅和牛羊嬉戏,只是这样的雪,这样的雾,山涧深处我所能见的,也只有大片大片的苍茫云海,空叫人涌起纵身一跃、羽化登天的神秘与苍凉。虽然撒了盐,路上的雪也尚未融化,车况并不好,司机小心翼翼的开着车,额头上却起了汗珠。隔着车窗向上眺望,阴沉沉的天空中雪越下越大,灰蒙蒙的远方,也分不清哪是山,哪是雪,哪里又是天。 让道、堵车、一次又一次客车悬之又悬的在迷雾与悬崖的边缘挣扎前进,就在我终于沉不住气的以为要粉身碎骨的时候,丁市法庭在逼仄的群山中徐徐的探出了头,在雪中就那么孤伶伶的看着我出现了。星期天的法庭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同事在值班,一起吃了顿早餐,回来时法庭里面停电了,同事说每到周末就是这个样子,很多时候一整天都不会有电,大半年了一直在停水,日子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周末的法庭也不会再有当事人上门,周边的民房长年人去楼空,法庭大楼对面的中学操场在放假之后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冷清,“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那时涌上心头的,只有这一句。 就在这样的一个雪天,在这样的大山深处,没有电,没有光,没有热量,甚至,不想说话的时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大片黑乎乎的房子在灰色的天空下守望着大山,只有两个男人静静的站在法庭的阳台上,看着对面山上白茫茫的雪、落满了山鹰的灰,沉默。 自然是应该聊天的,年轻人谈人生,谈理想,谈着与自己相干不相干的家仇国恨,儿女情长,谈曾经留恋过的意气风发,谈已经忘记了的泪雨滂沱,南行的足迹、北漂的生活,绚丽归于平淡的默默坚守,没有酒,没有歌,没有绚烂的舞台可以让人酣畅淋漓的表演,只有雪,只有风,只有灰色的天空下意兴湍飞的滔滔不绝。从“道通天地有形外”谈到了“思入风云变态中”,从“少年不识愁滋味”,一直谈到了“江湖子弟江湖老”,男人的肩膀扛国家,扛社会,扛人生,扛起天灾人祸,想忘记的不想忘的,总是会被想起,那些在光阴中远去的故事,渐渐清晰,而外面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却已经悄悄地停了。 道别的时候,同事用手指着对面的山笑着说:“你信吗?每天晚上做梦,我都会梦见它”,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想必寂寞是有的,但更多的,恐怕还是在默默坚守之后的期盼与自得吧?就像农民守护着自己的土地一样,这也是一个基层法官一生的事业,如同那个关于麦田守望者的传说。 很久以前,当我读到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样诉说着自己理想的时候是那样迷惑:“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那时我不明白这该是怎样一个奇怪的职业:在悬崖边守望着一群小孩,不让他们跌倒,直到永远。半个多世纪以前,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小男孩曾经这样的幻想着,半个多世纪以后,在中国重庆的某个山野,一个乡村法官在雪中静静凝望着眼前的大山。有时我会想:那个寂寞的美国男孩还有这个清冷的中国法官,他们是一个人吗?如果是,那么我眼前的这位又在守望着什么呢? 六十年前那个在麦田里守望的美国小男孩的梦中会不会出现这样的一幅画面:在某个隆隆冬雪的周末午后,一名中国的法官默默站在法庭的阳台上看着眼前的大山,从早到晚,年复一年,在每一个人去楼空、停水停电的周末,没有电,没有光,也没有温暖,只有眼前的大山。谁能告诉我,他们谁会出现在谁的梦里?当他们在沉思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也许会想很多,也许什么也不会想。只是心中自有一番热血在寒冷的冬天静静地流淌。 “假若我是一朵小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这是雪花的方向,这雪生于天,落于地,中间飘飘洒洒的,就是它们的一生。 那年在丁市法庭看雪,倒带了半个世纪的光阴,我看到一位平凡的中国法官与那个守望在麦田里的美国男孩默默的互相凝望着,两个不同时空的目光,穿过了悬涯、大山、积雪、光阴和城市,就这样,相遇了…… 来源:
光明网-法院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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