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唯一一次向我抡起竹鞭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那一年。那一年我在考试的时候作弊，结果考了班上第一名拿到了20元的奖学金。作弊的事情本来天衣无缝，不料却在我和伙伴私下谈及这事的时候恰巧被母亲听到，于是当天晚上母亲狠下心用竹条抽了我屁股。第二天一早母亲带着我到学校说明了情况，依然记得很清楚，母亲当时站在校长面前，一脸的不安与羞愧。我最后并没有受到处分，学校只是收回20元奖学金。那是我第一次领略到母亲的强劲，以后就再也不敢弄虚作假。

    2010年7月，那时我大学二年级暑假。某日中午，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是伯母打来的。我心里有点发慌：伯母从来没给我打过电话，这次……确实是一个令我心情凝重的消息：母亲不慎摔伤住进了医院。

    我撇下工作，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回到老家，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我径直赶往母亲入住的乡镇人民医院。医院的灯光很昏暗，夜已深，所以整个楼道都显得很安静。我站在病房外透过窗户往里看，母亲躺在最里边的病床上，还没睡。伯母则扑在床沿上，兴许已经睡去。母亲看上去很憔悴，也消瘦了许多，她手里似乎拿着些什么，距离有点远看得不是很清楚，只看到她间隔不久脸上又出现了醉人的笑容，估计是什么令她高兴的东西吧。母亲似乎想要挪动一下身子，她双手吃力地撑起身体，咬着嘴唇，但显然力不从心，尝试了三次还是没能成功。我于是赶紧走过去，母亲看到是我，一脸的惊愕与意外，她显然不知道伯母偷偷地把她摔伤的事情告诉了我。母亲正要开口想说些什么，我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她别说话，母亲于是没有说。我慢慢扶着母亲的身体给她挪动了一下位置。床上放着几张照片，是我大学一年级开学不久在学校里边照的，原来母亲刚才在看的是我的照片。但母亲终究还是忍不住问我：“你怎么回来了？还······知道我住了院？”“没事，主任批给我一周的假，所以回来看看。”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只是不想让母亲想太多。母亲一直看着我，嘴角边挂着微笑。我和母亲都没有说话。母亲的双鬓又花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让人感觉很沧桑。这时，伯母醒了，她看到我也显得很高兴，道了一句：“回来了！”我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母亲和伯母两人的眼神碰撞了一下，伯母似乎有点歉意，微低着头。我知道是母亲在嗔怪伯母把她摔伤的事情告诉了我。于是，我直接就说：“妈，你别怪伯母。她也是关心你。”母亲听我这样一说，微笑着说：“怎么会，不怪你伯母。”

    母亲摔得并不是很严重，在医院里住了四天就出来了。但电话里听到伯母说母亲摔伤的那一刻，我心里还是一片凌乱，六神无主。我是太担心母亲了。母亲今年已经五十八岁，身体也越来越差，家里就剩母亲一个人，我真的很害怕某天又突然接到伯母或者伯父的电话，说母亲又怎样怎样了。那绝对是我不愿意也没勇气接受的。母亲用她的一生哺育了我们五兄妹，她把满腔的爱都倾注在我们五个孩子身上！而当我们这几个孩子渐渐长大成人，母亲也一天一天地老去。我们忙于学习、忙于工作，母亲依然作为我们最坚强的后盾，时刻给予我们信任、鼓励和支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侍弄那几亩薄田，还是一如地既往省吃俭用，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每年开年时给我们五个子女各求一个平安符。我知道，所有这些都是因为她放心不下我们。母亲既是我们的母亲，也是我们的父亲，她坚强得像个男人，却把所有的苦痛留下来自己一个人咽。这样的情怀除了作为一个母亲，我再也想不到还会有谁可以做到。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返回学校的那天，我给母亲留下5000元，其中3000元是我留校工作的工资，还有另外的2000元是我临时向主任借的。母亲把我送到村口，一个劲地招手示意让我抓紧时间赶火车。最近一次母亲站在村口看着我慢慢走远是我大一开学赶赴重庆求学的时候，一样的望穿秋水，一样的牵肠挂肚，一样的放心不下。母亲静静地矗立的背影，定格成为我心灵深处挥之不去的一道风景。我多么渴望母亲再向我询问她所想知道的一切！多么渴望陪她聊天，哪怕只是静静地待在她的身旁一言不发！但母亲询问得越来越少。我明白她是觉得我们已经长大，想给我们更多的自由，其中的良苦用心作为儿女当然能体会。

    五个孩子全凭母亲拉扯大，我确实无法想象在这当中母亲耗费了多少心思。五个孩子任何一个有些许意外，哪怕意外再怎么小，即使小到感冒发烧，母亲也会急得直跺脚、心急如焚。只有血脉相连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痛，只有自己的亲人才会有这样的痛。

    认真回想，自从上了高中，母亲就很少再对我有什么唠叨。而等我进了大学，在异乡为自己的梦想打拼，角色慢慢发生转换，轮到我对母亲唠叨。每次在电话里向母亲唠叨，母亲从不说别的，只是像一个孩子一样不停地说“是”，说“好”。我们在电话里聊家常、聊家里庄稼的长势、聊小时候的故事，也聊接下来我的学习、工作计划。母亲越来越成为我努力的理由，我明白这背后是我的责任。当我们这几个孩子像夏季禾苗般疯长的时候，母亲把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我们身上；而当我们长大了、独立了，母亲却老了。母亲也需要关爱，尤其是来自子女对她的关爱，她奢求的并不多，她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就像花儿，只要给点阳光就灿烂。也许，作为一个母亲，这就是她的伟大之处！

    如今，一个人远在他乡工作，我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自觉地想起母亲，然后十指交叉合拢放在胸前，许下一个小小的愿望：愿母亲一生平安！